妈妈已知晓我的来意。她带上一把折叠椅,领我去了天台。妻子和她陪了我一会儿,之后便下了楼。两人坐在温暖的室内聊些家常,而我独自一人,坐在天台上等待X先生。温室已经弃置多年。打从天上有了小型人造天体,它便被荒废,妈妈也不用那么辛苦。我坐在椅子上,在寒风中等了一天。X先生没来。我想他一定是出什么事了。那天,我在天台上一直待到午夜十二点,任谁劝说也不肯下楼。后来,我离开了。往后余生都在等待。在接下去每一天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,我都在等待X先生上门。他从没来拜访我。直到九十岁,我躺在手术台上,接受器官移植时,才想起这一幕曾在哪里见过。
于是,我看见了过去,正如过去的我在镜中看见未来。两个时空在此重逢。我的脑海里空空如也,什么也不想。我看见,曾经那个寻找父亲的孩子,站在手术台的无影灯下望着我。他说:“这没什么的,我一点儿也不害怕。”我笑了起来。他好奇地看着我,问道:“你不会痛吗?”痛啊,当然痛,每个人都让别人感到疼痛,每个存在都会给其他存在带来痛苦。“哪里痛呢?”他问道。我指了指自己的心脏。其实,活到这个年纪,我已感受不到痛。早些年,母亲无疾而终,我痛哭流涕。但到了去年,妻子撒手人寰,我却已能平静接受。因为对于已经发生的事,人只能接受。人都是要死的,这是注定的,虽然还没发生,却已是既定的事实。人只能接受这一切。如果人要死,我们的目标、理想、心情和想法、记忆和情感,都迟早要瓦解。当态度体验的主体消亡后,这些体验也是过眼云烟。快不快乐无所谓,痛不痛苦不重要,从某种意义上,我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会怎么样了,我对自我抱有某种程度的漠不关心。